《怒放的草帽》的阅读理解

这个故事涉及两个服毒自杀的人。第一起自杀发生在1988年8月1日。自杀的刘秀梅是我的三姐。她吞下500毫升敌敌畏,死于山东省定陶县黄店镇人民医院,享年33岁,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另一个叫王浩雪的自杀者,也吞下了500毫升敌敌畏,于1988年9月27日死亡,享年34岁。虽然我知道王好学,但我根本不了解他。甚至我都不确定他的名字是写王好学还是王雪。

1989年,我的朋友关永年(当时是一家杂志的记者)在山东菏泽各县走访了半个多月,写了一篇两万多字的调查报告,题为,发表在当年出版的杂志上。在这篇调查报道中,记者关永年用了约700字将刘秀梅自杀和王好学自杀并列。刘秀梅和王好学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自杀。关永年在文章中把它们放在一起,是在分析农村青年自杀的原因。关的文章认为,这两起自杀事件的原因是家庭纠纷和邻里纠纷。

那时,我的五个姐姐都结婚了,我离开了家乡刘家洼去济南工作,家里只剩下我的父亲、母亲和哥哥刘招华。在此之前,父亲靠卖木材赚了点小钱。我们兄弟姐妹离家后,他把承包的责任田交给别人种,把刘招华领到镇上,开了一家布店。第二年,刘招华结婚,父亲把店里的一部分股票分离出来,在旁边开了一家布店,交给刘招华管理。几天后,我的三姐刘秀梅和五姐刘秀爱也来找我父亲,我父亲帮他们租了房子。就这样,我们家的四家布店连在了一起。刘秀梅和刘秀爱也把婆家的责任田给了别人。

在我的五个姐姐中,三姐刘秀梅不是最漂亮的,但她是最能吃苦的。刘秀梅只上了三年小学,但后来她忘记了她所学的大部分单词,所以她几乎是文盲。但她在结婚前就学会了缝纫技术,她用自己的技能帮助父亲养家糊口。刘秀梅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她话不多,但走路和做事都很利索。她经常在走路的时候拿出身边的风。刘秀梅平均三个月穿一双布鞋,她的鞋子总是第一个烂掉,这是因为她走得太快时双脚不断摩擦造成的。过去,当我的祖母活着的时候,她担心刘秀梅太慌张而不能走路。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刘秀梅像旋风一样走路,她会死的。

刘秀梅婆家张庄村是盐碱地,收成不好。服用后,生活很成问题。当刘秀梅来到镇上时,他刚刚被村里罚款,因为他没有资金做生意。多亏了刘招华、刘秀爱和我们父亲的帮助,生意才能做成。三姐夫张达明也是一个安静的人。他是个高个子,喜欢留光头,不轻易笑。大多数时间,张达明蹲在商店外面的台阶上抽烟。太阳照在他绿色的头皮上,他的眼睛被烟雾眯了起来。走在街上的人都以为那个蹲在店外台阶上的人脑袋里进水了。他们的两个孩子经常在柜台内外打架。生意好的时候,张达明也不帮刘秀梅,而是跑到柜台前,坐在方凳上发呆。每次去刘秀梅南方进货,张达明的出现都会吓跑很多顾客。

出事前几天,刘秀梅和刘秀爱一起去浙江义乌进货。他们回来后,裙子和上衣都被汗水弄得斑驳不堪,几个装满货物的大编织袋堆在刘秀梅的仓库里。当天晚上,刘秀梅、张达明、刘秀爱、孔鹏五个姐夫,把大编织袋收拾干净,把各自买的东西分开,连夜把那些货物上架。其间账目非常清楚,没有任何争议。但第二天早上,刘秀爱慢慢来到刘秀梅的店里,告诉刘秀梅,她回去后查了一下账,发现60元还没结算,才想起在义乌时,刘秀梅找她借了60元。刘秀梅皱着眉头说,什么?60元?我不记得这个了。刘秀爱愣了一下,说,不记得就算了。停,刘秀爱吞吞吐吐地说,才60块钱,反正我不在乎。刘秀梅一听这话,脸腾地红了。刘秀梅说,你的意思是我在乎60元,而且我拿了你的钱来违约,对不对?刘秀爱发现谈话的方向与她的本意相去甚远,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姐姐,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刘秀爱离开了刘秀梅的布店。她听到刘秀梅在背后问她。你什么意思?你这么早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小时后,刘秀梅拿着60元钱去了刘秀爱的商店。她把钱放在柜台上,对刘秀爱说:这是元佑要的60元,我放在这里了。当时刘秀爱正在专柜给一个顾客撕布。她看着刘秀梅放在柜台上的钱,悲伤地说:“结束了。”。我告诉过你,你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但没等刘秀爱说完,她发现刘秀梅已经匆匆离开了。后来店里的顾客走了,刘秀爱就蹲在柜台里哭了起来。刘秀爱一边哭,一边命令她的五弟孔鹏捡起那60元钱,扔回到刘秀梅的布店。你把她的钱扔了,刘秀爱说,我看到很难过。孔鹏捏了捏柜台上的钱。他没去还是没去。他进退两难。孔鹏觉得,如果他现在按照刘秀爱的要求把钱扔回刘秀梅的商店,一场大的纠纷将不可避免。后来孔鹏想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把钱放在一边三五天,然后用这些钱给刘秀梅的两个孩子买点好吃的,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孔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刘秀爱,刘秀爱也没有反对。

平静了两天。这两天天气闷热,气温达到40摄氏度,人们被酷暑折磨得无处藏身。布店里没有生意。第二天晚上,大雨滂沱,雷声隆隆,狂风大作。第三天一大早,雨小了一点,街上到处都是被大风刮断的树枝。尽管如此,四家挨得很近的布店都在八点左右开门营业。刘秀梅站在商店门内,看着一阵雨在街上流淌。然后她没锁门,回到柜台里的一张小床上躺下。刘秀梅的床和柜台由一块布帘隔开。张达明坐在柜台里的方凳上发呆。九点左右,刘秀梅虚弱地告诉张达明,她喝了敌敌畏,恐怕活不成了。张达明掀开窗帘,看着刘秀梅。他看见刘秀梅侧身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嘴唇上有一些泡沫。刘秀梅嘴里有杀虫剂的味道,垫子上似乎覆盖着这些液体。刘秀梅定定地看着张达明,但她的眼睛里没有多少东西。我想知道刘龙秀梅是怎么喝农药的。在那一天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张达明再也没有找到一个500毫升的敌敌畏空瓶。

张达明在柜台的方凳上又坐了一刻钟。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方凳上跳起来,跳过柜台,向我父亲的布店走去。刘秀梅的布店和我父亲的布店就隔着刘秀爱的布店。路过刘秀爱的布店时,张达明向里面望了一眼,发现刘秀爱正趴在柜台上睡觉。我爸的布店只有我妈一个人。张达明站在父亲的布店门口,脸上和头发上挂着水珠。他盯着我妈妈看了很久,然后说刘秀梅喝了敌敌畏。我妈妈没听清张达明在说什么。她只看见张达明像电线杆一样站在门口,用一大片阴影遮住了房间。我妈妈说,张达明,你吃饭了吗?张达明补充说,刘秀梅喝了一大瓶敌敌畏。我妈咧着嘴笑,似乎想笑,但没有。我妈妈问张达明敌敌畏在商店的什么地方。她从哪弄来一瓶敌敌畏?张达明说,我不知道。我妈又说,你怎么不把瓶子拿下来?张达明说我根本没看到瓶子。这时候我妈好像一下子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从柜台出来,跑到刘秀梅的布店。她一边跑,一边喊着我父亲和刘招华的名字。不一会儿,父亲、刘招华、刘秀爱和孔鹏都来到了刘秀梅的床前,但当时刘秀梅不在床上。他们看见刘秀梅躺在床前的地上,一动不动。刘秀梅的脸变紫了,一边脸趴在地上,嘴巴周围的地上有一大滩粉红色的泡沫。刘招华抱着刘秀梅去了医院。

我从济南赶回镇上。第二天下午,刘秀梅被推出了人民医院的太平间。人民医院大门外是一片树林,几百人聚集在那里,树林边上、路上停着七八辆拖拉机。那些拖拉机的橡胶轮上覆盖着烂草和烂泥。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一半来自刘秀梅的婆家——张庄村,另一半来自刘秀爱的婆家——孔伋。旁边的七八辆拖拉机是他们的交通工具。刘秀梅被送上了地铁车厢,在人民医院门口,地铁车厢前轴下有一个板凳,这样他们就可以把刘秀梅的尸体放平。刘秀梅的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床单,盖住了她的脸,但可能是床单太短了,但刘秀梅的两条小腿和两只脚都露了出来。他们给了刘秀梅一条海蓝色的宽角丝绸裤子,上面有许多线是以前没有剪过的。他们给了刘秀梅一双崭新的黑色广口布鞋,鞋底没有泥,但她没有穿袜子。刘秀梅的脚踝肿了,脚也肿了,皮肤呈紫色或粉红色。那些宽口布鞋不适合刘秀梅的脚。它们看起来太小了。

我想在人群中找到我的父亲,但他不在这里。据说刘秀梅自从喝了敌敌畏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用床单蒙着头,不应该叫他。我妈妈也不在。她身体不好,有高血压和关节炎。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她。她回到了布店。我姐和二姐也来医院了。他们给刘秀梅穿上衣服,但很快就离开了。刘秀爱和孔鹏已经去了孔伋,形势的进一步发展将对他们非常不利。我只在人群中看到了刘招华。他和几个人站在一起,说着什么,其他人的目光都盯着他们。那一年,刘招华22岁,我24岁,但刘招华周围的人都要老很多。我只认识两个人,一个是张达明,他正站在一个土堆上,茫然地望着远方。另一个是刘秀爱的岳父,他正蹲在刘招华身后哭着。我走近他们后,其中一人问我:“你是刘秀梅的大哥吗?”?我承认我是刘秀梅的哥哥,也是刘招华的哥哥。那人说,你回来真好。你能做到的。我看到刘招华大汗淋漓。他的衬衫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背上。刘招华的头发也是一缕缕地附着在头皮上。

这几个人聊了很久,我才渐渐明白,他们是刘秀梅婆家张庄村的代表,刘秀爱婆家孔伋的代表,中间在和刘招华谈判。张庄村代表坚持认为,刘秀梅喝敌敌畏是因为她和孔伋那个人(刘秀爱饰)吵架,她死后留下了两个孩子,所以孔伋应该给张达明和两个孩子经济补偿。孔伋代表一听这话就来气了,因为就在昨天晚上,就在刘秀梅被送进太平间后不久,大家都在医院的时候,张达明带领两个人砸碎了刘秀爱布店的铁门,他们把刘秀爱布店里的东西全部洗劫一空,然后转移到别人不知道的地方。此外,刘秀梅是服毒自杀的,孔伋对刘秀梅的死没有责任。刘招华的意见也很明确。他管不了张庄村和孔伋之间的恩怨,管不了责任和赔偿。他只要求张庄村埋葬刘秀梅。张庄村的代表立即把矛头指向了刘招华。他们说出事后,刘家人躲了起来(主要指我爸),还派了个孩子(指)来忽悠我们。这不是他妈的事;如果刘人民不能主持正义,他们不会埋葬,他们将永远把留在人民医院门口。听到这里,我插话说天气很热,如果刘秀梅不被埋葬,她很快就会腐烂。张庄村代表说,既然如此,这件事你来处理吧。当时,我看着树林里的其他数百人。虽然他们都沉默不语,但他们的情绪是爆炸性的。张庄村的人和孔伋的人分成两个阵营。似乎张庄村的人站在森林的西边,而孔伋的人站在森林的东边。两组人把谈判的人放在中间。刚才没注意,现在隐约感觉那七八辆拖拉机的拖车里有一些铁锹,锄头,棍子。

事情终于不了了之。孔伋没有对刘秀梅的两个孩子和张达明进行经济补偿,张达明没有归还从刘秀爱商店盗窃的货物。第二天大约是凌晨一点钟,张庄村和孔伋散去了。当然,张庄村的人也在凌晨五点把刘秀梅的尸体埋在了张庄村村西一个乱七八糟的土堆上,据说是张家的墓地。我和刘招华还去了张庄村,我们两人在刘秀梅的坟前扔了两把铁锹。当我们埋葬刘秀梅的时候,刘秀爱和孔鹏已经变得很穷了,同时他们还向银行借了两万多元。他们向刘招华的妻子借了500元钱,连夜驾车逃离。最后,他们定居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

现在我来说说关永年文章中提到的另一个自杀者王好学。王好学家住山东省成武市冉固镇大王庄。他在大王庄小学做了10年的民办教师,却因为常年在学校拿不到工资而辞职回家种地。虽然分属于两个县,但是大王庄离我老家刘家洼只有十几里地。关永年的文章提到了大约20起自杀事件。除了刘秀梅,王好学是我唯一认识的人。但我了解他,几乎不了解他。我只见过他三次,每次都很匆忙。如果他还活着,如果我在人多的地方遇见他,我大概都认不出他了。

当时王好学已经结婚,有一个女儿。据说他的妻子手巧。王好学辞去民办教师后,妻子在家织中国结,让王好学着在冉固镇、黄店镇、定陶、成武等县卖。最后一次见到王好学好像是1986年的春天,在黄店镇我爸的布店。王好学去黄店镇卖中国结,看望我父母。那时候,刘秀梅和刘秀爱还没有进城去找我父亲,而刘招华还没有结婚。我从济南回到镇上,遇到了这个叫王好学的人。那天,他穿着一套灰色条纹的西装,黑色的鞋子,西装很旧,好像好几年没洗了,鞋面和头发里还藏着一些灰尘。王好学坐在父亲的布店里,坐在柜台外面的方凳上,母亲坐在柜台里面,隔着柜台和他说话。我进去后,王好学站起来递给我一支烟。他看着我妈说,这是我大哥吗?我告诉他我是刘招华的哥哥。然后我们握了手。但是我妈没有介绍他给我认识,我也没有问他。当时只是觉得他看着眼熟,想不起来他是谁,叫王好学。王好学坐了一会儿,抽了半根烟,然后离开了。他走后我妈才告诉我。其实她不知道这个人是叫王好学还是王学浩,也没想到王好学会来找她。但这些年来,王好学总是隔三两年来看她一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起来,王好学的叔叔年轻的时候和我爸爸很熟,但是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

王好学七岁的时候,父母一起死在公社砖窑里。他们死于一次窑炉倒塌事故。王好学是他叔叔带大的。后来,王好学娶了老婆,生了个女儿,叔叔和他分开住。1988年9月27日前几天,下了两次雨,节气正赶上秋分。大王庄的人们正忙着种小麦。当时,我的三姐刘秀梅服毒自杀50多天了。那天晚饭后,王好学来到他叔叔家。他叔叔正在院子里喂牛草料。王好学的叔叔养了一头健壮的黑牛。王好学想借那头牛,犁出几亩他家的责任田。但是王好学的叔叔不愿意把牛借给他。他叔叔说,我不能借牛,但我自己需要它们。王好学的意思是,牛用过之后,他叔叔再用也不迟。王好学的责任田紧挨着他叔叔的责任田。等他舅舅把责任田犁完了,不用给牛解缰绳,就能犁自己的责任田了。王好学的叔叔说,轮不到你。好几个人排队借我的牛,我都答应了。王好学听说他叔叔想靠耕牛赚别人的钱,但如果王好学拿钱买他叔叔的牛用,还不如用村里的拖拉机,也就是几十块钱的事。王好学说,既然你已经答应把牛给别人了,那就算了。我会用村里的拖拉机耕地。王好学的叔叔不耐烦的说,你可以用拖拉机,比我的牛强。王好学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叔叔家。

第二天,王好学没有找到拖拉机。村里的拖拉机,像他舅舅家的黑牛,已经被很多人排队了。不是轮到王好学拖拉机。王好学回家睡了大半天。下午三四点,他找了一把铲子,准备把自己负责的田地铲出去。那把铲子已经几个月没用了,上面布满了锈。王好学找来一把铲子,把铲子上的锈铲掉。王好学的动作似乎有点任性,两块铁发出刺耳的声音。王好学抬头看着天空。又高又远,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如果再等几天,错过了季节,他种的小麦就不能保证长得和别人的小麦一样好了。王好学是真的担心。

王好学来到自己负责的田里,看到妻子拿着铲子在挖地,女儿坐在田埂上。王好学的舅舅也开着黑犁,舅舅嘴里叫个不停。王好学蹲在田埂上,眼睛骑在自己的责任田和叔叔的责任田之间的田埂上。他发现田埂都快被舅舅的犁没了,舅舅的犁弯出一个大肚子向着他的责任田。其实侵占王好学土地两里多的,是王好学的舅舅。看到这种情况,王好学蹲在那里没动。后来他老婆看到他老是像狗一样蹲在那里,就放下铲子朝他走去。王好学的老婆也在田埂上看,很快就看出田埂有问题。王好学的舅舅丢了垄犁,犁过的地朝着她负责的田弯了一个大肚子。王好学的老婆冲着王好学的叔叔喊。她说,叔叔,你老人家眼睛是不是有点斜?不知道王好学的叔叔是没听到这句话还是假装没听到。他还大声说,侄女,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王好学的老婆又说,你看这山脊。你老人家眼睛是不是有点斜?这一次,王好学的叔叔一定听到了,但他没有马上回复。他赶着黑牛,喊着他的歌,一心想犁地。王好学的叔叔犁到地的另一端,然后犁回来,走到地的中间。他突然说,侄女,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是说我眼睛斜,你是说我心斜。王好学的老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王好学的舅舅渐渐来到王好学身边。到了田里,他拿起犁,转身在田的另一头犁地。到了地中间,他回过头来笑着说,侄女,你看我心是不是斜了?如果我是倾斜的,王好学就不会长这么大了。这时,王好学在地里再也蹲不下了。他突然站起来,把铲子放在地里,独自走回家。

临近傍晚,王好学喝了500毫升敌敌畏。王好学的床下,放着五瓶剧毒农药,分别是“66粉”、“敌敌畏”、“1605”、“乐果”、“3911”。他把它们翻出来看了看。最后,他选择了敌敌畏。王好学一口气喝了500毫升敌敌畏,然后躺在床上等,但是过了大概一刻钟,发现他还没死。王好学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慢慢爬到门口。王好学的门槛是红砖砌成的。王好学爬到门槛上,身体把门槛压塌了。一块抹了一层干水泥的红砖散落一地,滚到门外的石板上。王好学拿起砖头在他头上砸了七八下。然后他的身体骑在门槛上,再也不动了。王好学的老婆从地里回来之前天已经黑了。她进屋的时候差点被王好学的尸体绊倒。她打开房间的灯,发现王好学的下半身在门里,上半身在门外。房间里有一股强烈的农药味。而王好学的头已经被砖头砸了。王好学的妻子直到下葬才认出他。他的妻子不敢相信,放在棺材里的尸体,曾经是她的丈夫,那个叫王好学的男人。

第一次见到王好学是在1976年的冬天。那年我13岁,三姐刘秀梅21岁。我家人口多,生产队粮食不够。刘秀梅帮助我的父亲得到一些钱回家,我的父亲将去镇上买食物。刘秀梅对缝纫略知一二。父亲买了一台缝纫机,让她帮人做衣服。我记得那时,刘秀梅做一条裤子挣30美分,做一件外套挣50美分。一般十天半月之后,刘秀梅骑着自行车来到定陶县和成武县交界处的村子,也就是我老家刘家洼的南边。刘秀梅在那里剪下别人想做的衣服,带回家。白天参加生产队的工作,晚上加班做衣服。刘秀梅做完这些衣服后,骑自行车去村里,送给别人,并裁剪出第二季要做的衣服。当时,刘秀梅每次去那一带采布,落脚的地方都是王好学的村子大王庄。因为我父亲和王好学的叔叔以前很熟,所以当刘秀梅不在家时,我的父母有点不安。他们告诉王好学的叔叔照顾刘秀梅。就这样,刘秀梅每十天半个月去一趟大王庄,大概一年的时间。后来,父亲不让刘秀梅再去大王庄了。他让刘秀梅去位于我家乡刘家洼北部的定陶县和巨野县交界处的村庄。

1976腊月的一天,刘秀梅一大早就去了大王庄。刘秀梅离开后不久,雪花从天而降,然后雪越下越大。晚上,地上的雪已经有半尺多厚了。我父母非常担心刘秀梅。在这种天气里,十多英里的路程,加上路上厚厚的积雪,刘秀梅在自行车后面背着一大袋沉重的布。他怎么回家?刘秀梅也不能住在大王庄。我爸妈家教很严,我们女生从来不允许在外面过夜。天黑后刘秀梅还没有回来。我父亲从邻居家借了一辆自行车,打算去接刘秀梅。临走的时候,父亲说,如果不是在路上遇到刘秀梅,他会一路骑着自行车去大王庄。结果爸爸没有骑自行车去大王庄。他出了刘家洼,走了两里路,刚走完万福河堤,就接到了刘秀梅。不久,我父亲和刘秀梅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王好学。王好学把刘秀梅从大王庄送回刘家洼,在路上遇到了我父亲。我记得那天刘秀梅和王好学穿着草绿色的军大衣,刘秀梅戴着猩红色的围巾,王好学戴着军棉帽。厚厚的一层雪挂在他们的头上和军大衣的天鹅绒领子上,他们的脸被北风吹得发紫。王好学很害羞。他站在我们家门口,靠着门框,不愿意进屋。我妈妈让他吃点米饭,但他没吃。他没有烤,也没有坐下。王好学对我妈说,阿姨,还有十几里路,我就回去了。我妈也没挽留他,只叫他路上小心。

第二次见到王好学,是几个月后。但我不确定这次是不是遇到了王好学,因为我看到的那个人,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但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像王力可好学。那是初夏,小麦即将成熟。我从学校出来后,去万福河的河边玩了一会儿,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圆,让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大最圆的月亮。我走在万福河堤上,突然想起刘秀梅在这一天去了大王庄,现在她该回来了。我坐在河堤下的沙地上,准备等刘秀梅回来。很快我看到了刘秀梅,我看到刘秀梅站在河岸上,自行车放在一边。有一个男人站在刘秀梅旁边,他看起来像王力可的郝雪。后来,他们两个站在了一起,但就在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刘秀梅的自行车突然翻倒了,他们忙着去扶它。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这样的:那人从后面稳住自行车,让刘秀梅慢慢骑。刘秀梅骑上后,男子松手,自行车高速冲下河堤。我知道。那时,我也学会了骑自行车。我曾经把自行车推到河堤上,骑上,然后从河堤上放下。我两条腿趴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把,耳边听着呼啸的风声,喉咙里还在尖叫。自行车会一次下降一英里多,一直到我家门口。

那天刘秀梅骑着自行车走下万福河堤时,我没有给她打电话。我知道刘秀梅骑着那样的自行车一定和我有同样的感受。他很兴奋或者很满足。那天刘秀梅戴着一顶草帽,但是当她站在河边时,草帽已经不在她头上了。她的草帽下有一根绳子,系在脖子上,扛在肩上。当刘秀梅冲到我面前时,她的草帽被风吹得在肩上摇摆。但是我发现她的草帽很厚,好像几顶草帽扣在一起。当我到家时,刘秀梅正在院子里洗脸。刘秀梅看见我进来,从脸盆里撒了一把水在我头上和身上。她还笑着问我,爽吗?水是冷的吗?她从脸盆里舀了一把水,洒在我的头上和身上。刘秀梅用毛巾擦脸。我觉得她头上身上可能有很多汗。她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但是我不知道她的草帽现在在哪里

第二天一早,我在猪圈里发现了刘秀梅的草帽。我家以前养了两头猪,后来公社干部不肯养,我爸就卖了,在院子里留了一个大石槽。我看见空空的猪石槽里装满了半池清水,刘秀梅的草帽漂浮在水面上。刘秀梅出去为生产队割麦子,但她没有穿。刘秀梅的草帽是用细细的竹条织成的,那些竹条上开满了紫丁香,密密麻麻,有好几百朵。现在草帽漂浮在水面上,那些紫丁香盛开了。(《红豆》200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