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眼睛读懂了许的答案。
回首往事,常常有一些目光与我相遇。虽然他们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很久了,但是他们还是在黑暗中默默的看着我。然后其中一个是我奶奶。
事实上,奶奶的眼睛并不明亮,甚至在她身体还没有衰老的时候——暗淡。奶奶称之为“萝卜老花眼”。在我的家乡窦村,“萝卜花”这个词经常出现在老人的嘴里。看不清的时候就说眼睛里有“萝卜花”。因为这个原因,我注意到了初夏田野里随风摇曳的萝卜花。花瓣碎了,散了,像雪。想必奶奶看事情就是这么碎片化,模糊化,没有重点。那是因为她年轻时得了一种疾病的后遗症,这种后遗症伴随了她一生。这是一件很无奈很痛苦的事情。还好外婆顺从了,相信这是上辈子修的,就像我们身上的皮肤,想脱就脱不了,只能坦然面对。
我注意到了我奶奶插秧的情况。她手里拿着一棵嫩苗,总是把它插得东倒西歪,像一头头发在风中,造成一个洞。不是奶奶不想插直,是真的不直。有时候她会试着把一堆看似歪歪扭扭的幼苗拉直,却事与愿违。那些被我奶奶种歪了的苗,长得歪歪斜斜的,只有扎稳了根,才渐渐直起来。
视力不好,奶奶更不放心锄地。不要小看锄地这项工作。你关注的是心,是眼,是手。但是奶奶呢?明明锄头是针对杂草的,偏偏落在了秧苗上。要不然,那些白花花的幼苗根都被折断了,我奶奶的手和心都忍不住颤抖。这种身体上的缺陷对奶奶的心灵伤害很大。干活的时候,她要比别人低很多弯腰,离地近一点,近一点,有时候身体几乎和地平行,我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分辨出我奶奶是谁。也许是因为我在长期的劳动中一直保持着这种贴近土地的姿势,才让奶奶的腰过早地弯了下去,就像一棵被风吹歪的高粱,永远无法和其他高粱并肩生长。这不是奶奶的错。但她必须独自承担这个“错误”的代价。
我奶奶经常在我私塾搞恶作剧的时候带着我,说我是她的眼线。难怪有些杂草总是粘在幼苗的根部。奶奶想把它们拔出来,还得用我的眼睛。奶奶把拔下来的杂草摊在手心,告诉我这是什么草,这是什么草。现在我仍然记得那些草的名字:铁线莲,猪笼草,鬼和悲伤,虎耳草,马鞭草...为什么我说我懂草?奶奶看了我一眼说,庄稼是庄稼,草是草。如果两者混在一起,就能保苗。
我祖母一生热爱这片土地。不,我祖母从没说过她喜欢它。她只说她喜欢。土地富饶,连皇帝都要靠土地养活。或者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四肢表达了对土地的热爱。比如她为了菜抓虫子,会跪着地,仿佛菜和地就是她心中的佛。她的手一转,藏在蔬菜叶子后面的昆虫惊恐地爬了起来。虫子一蠕动,奶奶就能找到,而且总是能抓到。我见过我奶奶长豆子,脸都快贴地了。如果她扔了一颗豆子,不扔进洞里,她会捡起来放好。我说这只是一颗豆子。不值得弯腰敲脑子。奶奶说,托你的福,一颗豆子怎么了?如果你虐待它,土地也会虐待你。不要以为大地是哑巴,其实它什么都懂。
是的,我奶奶视力差,但心贴在土里,或者说她是斗村的一株植物,土里生土长。她怎么会不懂土地和庄稼呢?有点神秘。我奶奶晚年得了重病,半年不能下床。有一天,她突然问我,豆子,地里小麦的黄芽到了吗?我立刻跑到田里去看,果然,麦穗的尖端呈现出淡淡的黄色,在小南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我问我奶奶怎么知道的,她说她一辈子在地里干活,不用看就知道。原来我奶奶很关注二十四节气,她知道每个节气会出现什么样的物候。比如小曼,如果来了,谁也躲不过。只要黄鸟一叫,原本绿色的小麦就开始变黄。节气对农作物和植被都是占主导地位的。它不仅主宰着生死,也主宰着他们的表情。我奶奶曾经跟我说过,惊魂是一个让灵魂复活的节气。当天空打雷的时候,庄稼、植物、蛇、昆虫和蚂蚁所有失去的灵魂又被附身了。奶奶又说起了春分。她说,春分就像清晨第三声鸡鸣。天亮了,睡了一个冬天的庄稼又要起来生长了。我家院子里的桃树就是这样。它整个冬天都毫无生气,它的树皮粗糙到会抓伤你的手。但是当蛰到的时候,树皮开花的地方变得湿润了,似乎可以看到里面慢慢流出来的汁液。到了春分,桃树就有了精神,在风中摇来摇去,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摇出一朵粉红色的花来。这就是节气的本质和能力,你接受不了。
在所有节气中,我奶奶最喜欢小满。小曼,小曼,一丝满足在她脸上荡漾。在我的家乡,自古以来就有在小满岗上看麦黄的习惯。我记得我奶奶告诉我,庄稼青黄的时候是农民最辛苦的时候,所以人们站在山坡上看着麦田,希望小麦早一天成熟。奶奶自然是看客之一。虽然她看不到远处小麦的颜色,但她能从温暖的微风中闻到小麦成熟的味道,她一定会陶醉其中。我做不到。原因似乎与视力无关。因为我的心总是在飘动,我根本不想在斗村这片土地上扎根。
生而为人,我奶奶要履行一个女人的责任——做一个演员。做针线活是一项细致的工作,需要一双好眼睛。但是奶奶没有。缝纫时,虽然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棉线进不了针眼,急得直揉眼睛。西方有句话,富人要想进天堂,就像骆驼穿过针眼。所以,奶奶手里的线就相当于一头骆驼。不是我贬低我奶奶。别人的鞋底细如蚂蚁。无论是横看、竖看还是斜看,都像是受阅士兵的方阵,而我奶奶的针脚却是歪歪扭扭,乱七八糟。懵懵懂懂的,针打不动,扎手是必然的。我奶奶一吮手指,我就知道她又被扎了。棉纺也是如此。白天比较好。到了晚上,油灯的光就像阴天的鬼火一样微弱。我奶奶纺的纱就像蚯蚓拉的屎。有粗有细,经常被撕掉,所以结很多。父亲用这样的棉纱织布难度很大,发脾气是难免的。所以,我奶奶很委屈,感叹道,如果一只胳膊一条腿能换来一双好眼睛,我会然而,这双朦胧的眼睛为我做了多少双鞋多少件棉衣,虽然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一刻也没有像空气一样离开过我。
我奶奶得了绝症后视力变差了,有时候我坐在她旁边也看不清楚。当我们的祖父母和孙辈们在交谈时,她把我的小手放在她的手心里,让我感到轻松。我的祖母喜欢摸我的头,说:"要是我活着的时候能再看到豆子就好了!"所以我的眼泪滴落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奶奶明显感觉到了,就哄我说,别哭了,豆子,来世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我不知道来世是什么,但我隐约意识到,那一定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
在这里,我不怕说实话,我奶奶也怕死。她得绝症的时候,居然听信了一个庸医的谣言。吃生蛤蟆肉可能会得救。就是这个“可能”让奶奶吐了又吐又吃,痛苦万分。还有拔掉牙齿的活蜈蚣。我自己抓到的。现在只要回忆起这段往事,我就有负罪感。当然,我也骗了我奶奶,喂她吃了几层薄薄的蛋糕,还谎称里面包着蜈蚣或者蛤蟆肉。反正我奶奶看不到,我也就放心了。
也许这是上帝的仁慈。我奶奶临死前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用一闪而过来形容也不为过。她紧紧地抓着我的小手,惊讶不已。她说豆子,我终于看到我的豆子了...我奶奶想继续说下去,可她只是恍然大悟,没气了就走了。
奶奶带着一双好眼睛去了天堂。
我一直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