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陈伟俊。

在上蔡县文楼,艾滋病疫情最早是由武汉中南医院白求恩老教授桂发现的。我和他多年来关系很好。

2001的四五月份,他请了五个病人到武汉。他的想法很简单。因为五个人都同意面对媒体,他就想到社会可以捐点钱,给他们一些帮助。在这五位艾滋病患者中,我后来拍摄了马申义一家──马申义、雷梅和马占草(在影片中,他正在学走路)。

他们在武汉的时候,媒体都围着他们。我和桂教授关系很好,可以见见他们。我对马占草印象很深,因为我的孩子不大,我想先有平等的生活。这样的生命一出生就带着艾滋病毒,而艾滋病毒已经决定了这个孩子不会走远。他也是父母生的。如果你给他一块蛋糕,他就能吃个够。你给他喝一口水,他就不渴了,还可以开心的跑一整天。但是慢慢的他就迷迷糊糊的死了。事实上,他是无辜的。让孩子完全无辜地走上这样一条人间炼狱之路,是非常不公平的。

一开始我觉得很简单,我想做。他们家也很典型。马申义和他的妻子都感染了这种病毒,他们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个也未能幸免。马申义的父母和他的哥哥嫂子也感染了。我跟马申义说如果可以拍一部关于你的电影。他当时就答应了,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是他们村的公用电话。

我一次又一次被抓。

这部电影在中间几乎停了好几次。遇到一些干扰就说不出来是什么部门了。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举报谁就奖励50元。一次又一次被抓后,我只好偷偷溜进去,躲在他的小院子里。正因如此,影片中几乎所有的场景都集中在小院子里。5月7日马申仪给雷梅扫墓的时候,我跟着她出去了一次,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另外,春节期间有一点位置,因为春节放假,工作组不在村里;还有大雪纷飞的场景。因为大雪,村里的路很难走。

每次去都是从县城走,一个多小时。基本上是穿过玉米地,到了房东家,就把机器装好,放在肥料袋里。我让我的病人朋友先提一下马申义的房子,然后我从另一条路溜进去,最好是装成农民。我的电影没有涉及疫情,我只是拍了一个家庭。遇到抵抗,他们唯一的说法就是不能上报疫情。他们主要是根据这样的说法来限制我。

一开始,马申义叫我陈先生,后来他改变主意叫我陈大哥,从他妻子去世那天起。那天凌晨4点多到的。当时我和马申义单独在尸体旁边。拍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6点,火化炉来了,我得躲起来。我当时说“唉,雷妹死的时候真美”,是真的。我觉得她受的苦太多了,但是她死后脸很好。第二天火化炉走后,我又去了一趟,马申义说了一大段他妻子去世的过程。我感觉他当时对死亡的恐惧无法抑制,所以他想告诉我。恐怕只有在现场拍摄的人才能感受到雷妹死后的气氛。再加上他的话,压迫大家的死是非常可怕的。

印象还是很深的。下雪的时候,马申义突然说:“听说患艾滋病的孩子只能活到4岁。”我当时觉得,当一个父亲为孩子的人生划下一条线的时候,这句话只有在脑海里过了上万遍才能平静的说出来。

我也和村里的其他人有了接触,交了一些朋友。我住在另一个家庭,他们也卖过血,但是都是收的。他们检查了一次,说没有感染病毒。晚上,我只需要住在那个地方,有五六个固定的病人。晚饭后和我聊聊。他们一直问我这个,问我在城里吃什么菜,问我空调是什么。他们中的许多人从未在火车上见过它。和他们接触久了,知道他们特别善良。他一般会递给你一支烟,但不会拿出来给你。他递给你烟盒。我在那个地方过的春节。大年三十,拍完戏想回家,老婆孩子还在武汉。那时候,还没有汽车。他们村里有一户人家有一辆农用三轮车。朋友们一听说我要走,就出去找开车的人。六七个人把我一路带到县城,帮我协商价格。最后他们包了个包子,陪我去了驻马店,连夜回去给他们拜年。春节过后,意味着一个小周期结束。

纪录片应该面对什么?

有一个细节对我影响很大,促使我把片子剪了下来,是片子最后对马牛的采访。当时她抱着弟弟站在门边,妹妹站在旁边。我问她:“你怕你弟弟妹妹传染给你吗?”她立刻说“不怕”,然后我问“为什么不怕”,她不吭声了。我想剪出来,也是为了验证前段时间的拍摄。因为我的活动范围特别小,镜头特别单调,一直在那个小院子里。我想把它剪下来,看看它是否还像什么东西。

刚开始剪的时候想了很多各种开头结尾,怎么布局。还是受传统纪录片观念的影响,想剪出一个情节,但是剪出来之后更加支离破碎。现在它的结构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用了农历的节气。我的书桌上有一个台历,每次去都在台历上标上时间,而且我发现每次去基本上都恰逢一个节气。雷梅,一个无知的农妇,死在第一次霜冻,草药的时间;从盛夏的至日到酷暑,天气最狂躁,马申义的情绪特别不稳定,因为雷梅躺在那里,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预示着他的未来。到了春节,感觉是一个很祥和的家庭。马占草学会了走路,马妞开始知道妈妈的病。年初开始剪后才发现有这么一个过程。后来电影叫《生不如死》,就是这么个思路。我觉得人们很少有机会去面对一个艾滋病人,更没有机会去面对一个艾滋家庭,更没有机会走进一个有这么多艾滋病人的家庭,去看看他们是如何度过一个春夏秋冬的。我想用我的眼睛,用XL1的镜头,给很多没有经历过这种灾难的人,展示他们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

我觉得这部电影最成功的地方是马申义的家庭。面对如此毁灭性的灾难,他们表现出了一些最符合生命本质的东西。对于马申义来说,死亡应该说是一种极大的解脱。但他没有。他有孩子。他不得不教它们走路并喂养它们。他们也知道艾滋病会死,所以周围很多人都在死去。他们对生活只有最简单的要求,就像雷妹说的,只要有吃有喝。

最近又去了一次,马蓉已经病了,去不了了。我会跟着,如果没有很大的阻力,我会一直跟着,开始不容易。我的一个想法是,再过几年,这个家可能就只剩下马妞和她的亲人了,就像时空的轮回。这部电影可以捕捉到这个孩子送走她所有家人的时间,至少是五六年后。

我觉得中国的一些纪录片基本都是伪民俗。加个环保或者山区教育的标签,从来不触及现实生活。还有一种就是翻旧纸堆,用过去的老照片和电影,加上一点看似哲学思考的解说,就成了再现历史的东西。目前这些东西是最安全的,但是他们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现在的纪录片应该面对什么?

我关心一个人,一个家庭。如果有人说我的题材很巧妙,那么艾滋病这个符号就可以去掉了。可以说这个家庭有肝炎。然后你还能感受到人在生活面临灾难时的一些本能反应,以及人坚持走过一生的一些事情。

我最希望的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心人,为将来可能成为艾滋病孤儿的孩子设立一个成长基金,让他们能够成长。

话题就在你一公里之内。

生不如死,这为陈伟俊赢得了国际声誉。2007年,BBC高管参加广州纪录片发布会,在海鲜市场大快朵颐,以为2008年奥运会来临时,很多电视观众会想了解中国人的生活。两个多月后,一位英国老导演被派去拍摄中国的餐饮。老导演找不到感觉,拍不出来。所以BBC找到了陈伟俊。

“如果我拍中国传统美食,我是不会做的。我想以餐厅为舞台,体现中国人的基本价值取向。”陈伟俊重点介绍了可容纳4000多人同时就餐的西湖楼。这家巨型餐厅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中餐厅,拥有1000多名员工,其中包括300多名厨师。

他把拍摄计划分成几个部分。其中一个是老板如何开餐馆,显示了中国人对事业的看法。餐馆里有三场宴会:婚宴、寿宴和满月宴,他认为这涵盖了中国人的一生。“中国人过这种生活就是为了找个好工作,娶个好老婆,生个好孩子,孝敬老人。”

这和他后来接受NHK邀请去东京拍摄的想法是一样的。他拍摄的是生活中的“普遍情感”——NHK有一个在全世界寻找导演在东京拍摄故事的计划,陈伟俊参与了这个计划。

东京有两个区,涉谷和巢鸭。涩谷是世界青年时尚文化的发源地,有大量奇形怪状的少年。他非常关注青少年,原因之一是他的孩子正处于这个时期。窝鸭有一座高燕庙,是供奉西藏菩萨的寺庙。每个月的4、14、24日,东京七八十岁的老人都会聚集在这里。在陈伟俊看来,全世界中年人的特征都是一样的:朝九晚五。但是,青少年和老年人各有特点。陈伟俊写了一个拍摄计划:在涩谷拍年轻人,在巢鸭拍老人。

“一个新生的孩子,没有任何社会约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接受很多规则的训练,终于成为一个社会人。长大会让很多人产生恐惧。”

面对成长的恐惧,陈伟俊认为中国和西方是不同的。“西方会容忍孩子自由发展,孩子有一个试错的过程。比如婚前,西方人在性方面是很自由的,也是在这个阶段尝试的。当他们真正相爱时,他们很少考虑性,这样结合后的家庭更稳定。而在中国,恰恰相反,青少年是被性压抑的。婚后,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来了,这样的婚姻容易出问题。”

在许多概念上离开亚洲进入欧洲的日本是陈伟俊思考的对象。在这部名为《日出日落》的纪录片的开头,有一段他口述的话:“日落时分,我来到了东京上空,我将降落在下面的灯海中。我不知道我的镜头会对准谁,也不知道谁会闯入我的镜头,但作为一个日本人,我一定会看到日本的不同。”

在涩谷,他拍摄了一对轰轰烈烈相爱的年轻人。十天后,这段感情结束了。在《窝鸭》中,他拍摄了一对老年夫妇。老人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病,只记得两件事。一个是他的妻子很好;一个是:我是木匠。

拍完戏离开东京的那天是2009年元旦。涩谷的小两口那天早上刚分手,女孩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男孩。

《日出日落》于今年2月底在NHK播出。在所有已拍摄的纪录片中,陈伟俊对这部电影最满意。"这部电影将激励我的余生。"

有人问他,你用什么资料能找到这么好的题目?他的回答是:“中国道教说,道生一,生二,生三,生万物。跨文化背景的拍摄作品其实也一样,都是生老病死。有人认为拍纪录片需要找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事实并非如此。不如讲讲人性化的故事,好好说实话。题目就在你一公里之内。”

我的哲学就是我的生活。

给你周围的东西拍照,这是陈伟俊一直在做的事情。

1992,从四川大学新闻系毕业后,陈伟俊来到武汉电视台工作。让他对纪录片感兴趣的是两部电影:《望长城》和《龙脊》——这样的电影可以听到镜头的呼吸声。主持人不那么口齿伶俐,随意,在当时激励了一代人,纪录片也不必“很庙堂”。

在电视台工作后,他向朋友借了一台摄像机,开始制作纪录片。最早的纪录片《边拍边玩》针对的是两个对象: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邓晓芒和武汉肉类厂工程师肖平。“邓晓芒是一个思想深刻的人,对德国古典哲学造诣很深。小平下岗卖粉条锅,生意很好,因为是肉联厂出身,知道哪里的肉最好吃。同样,他们每天都要面对自己的妻儿。”

他用邓晓芒的一句话作为电影的标题:我的哲学就是我的生活。这部纪录片初步奠定了陈伟俊式的拍摄风格:在不同的空间里,把完全不相关的人物放在同一个时间线上,看会发生什么。

陈伟俊从未学过如何制作纪录片。从学校出来后,所有的拍摄技巧都来自于社会和个人经验。“我一直跟想拍纪录片的年轻人说,想拍好片子,就得认真谈朋友,结婚生子。人生不完整,你的感情也不完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不娶妻,不知道女人有多难伺候。如果你没有孩子,你不知道做父母有多难。就像一棵树,它长在哪里,树荫就能遮住它。”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对着旁边的妻子微笑。

在中国拍纪录片的人中,像陈伟俊这样有国际影响力的人不多。很多人会觉得他一定很喜欢这一行,其实他不这么认为。“拍纪录片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如果你问我是不是很喜欢拍纪录片,说实话,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拍。”

答案出乎意料,他甚至明确表示,拍完手头的事情,就不打算再拍纪录片了。他的理由是:“拍纪录片需要深入一个人的生活。只要足够真诚,一定会触及到最真实的东西。比如我拍你一两个月,我肯定会拍你不想让我拍的东西,哪怕你可能有所防范。一开始,你可能会意识到摄像头的存在,但是一个月后,你就会忽略它。你以为你只是在跟我说话,其实很多人都在看。剪辑的时候,我知道后面有成千上万双眼睛,他们会随时评价一个细节。你想把这个细节写进去吗?放进去会伤害主体和我。但如果一个导演把电影做成了‘双赢’,和谐了,这部电影就更有问题了。”

这是陈伟俊纪录片的痛苦,也是人生的痛苦。当我们面对一个足够真实的世界,有时候我们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也是纪录片的魅力和精髓所在。(资料来自凤凰。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