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你一定要来看我。

文/刘琴

《清明,你来看我》是萦绕在我心头的讣告,但我一直不敢写。我觉得我妈的苦就像一根崩掉的弦。如果我不表达出来,它就会突然断了...

01

2001 10年底,是秋风渐紧的一个清晨。回到永丰恩江镇一路疲惫,行李还没放下。在外面的大黄狗,看到我,汪汪叫了几声,满是怜惜和讨好,围着我转圈,嗅嗅,蹭蹭我的裤腿,用嘴啃我的鞋面,用湿舌头舔舔我的脚背,直到我有点烦了,才轻轻踢它走开。

当我父亲听到狗叫声走出院子时,他喜出望外,面露喜色,把鲁珉叫了回来。我妈一听,就从厨房跑了。她惊讶地走上前去,如梦似幻地睁开眼睛,专注地从头到脚看着我。她好像在用眼神和心灵在说话,手在我的围裙上擦了擦,在我的脸颊上滑了一下,突然感受到了我在外面流浪的艰辛。通过这双养育了我的勤劳的手,她向我的心田传递了母亲般的温暖。

母亲深情地说:“鲁珉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你比上次来的时候更黑更瘦了,额头上也浮出了皱纹。”我眼里噙满了泪水,想到世间的游子回到母亲身边,总会以胖瘦为标准。如果他胖了,他妈妈会放心,而瘦的妈妈会担心。一个母亲的心,永远是连着孩子的,正应了那句众所周知的“穷则思变”。

父亲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微笑着却不插嘴,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我扶着母亲坐在门边,秋日的阳光透过树梢撒在母子俩身上。妈妈的眼里泛着暖流,嘴角挂着安详的微笑,幸福和依恋的感觉写满了妈妈的脸。

母子俩一年多没见面了,他们每个人肯定都有话要说。我拉着妈妈凉凉的手,开心地告诉她:“妈妈!这次,我会多陪你几天……”我妈满脸笑容的点点头。我和妈妈聊了一些佛山的琐事,妈妈饶有兴致的听着我的叙述,满足了她的关心和好奇。

交谈中,我注意到母亲脸色发黄,嘴唇发白,视力不如以前,坐姿不稳,手脚无力,我意识到她的糖尿病加重了。这时,妈妈有意识地拉了拉我的衣袖,眼里洋溢着一丝痛苦和无助,她喃喃地说:“鲁珉,我走了。清明,你要来看我。”我妈的话如雷贯耳,让我脑子一片空白,一瞬间懵了。等我回过神来,我看到我妈不说话了,好像眼睛还在说话。

从此,母亲的指示:“清明,你要来看我!”“这就像是缠绕在我灵魂深处的藤蔓,更像是烙在我心里的烙印,我想回避却又不可避免地渗透到我的心里...

02

2002年8月11,那句老话:“祸从口出,祸从潜伏”应验了,这是我一直坚信的。我坐快车去青岛度假,想象着海边的蓝天白云,红墙绿瓦,海浪沙滩。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一直响个不停。我急切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了通话键。无线电波涌入我的耳蜗。是哥哥焦急的声音,母亲病危回医院。这手机不亚于宇宙大爆炸,像一颗陨石,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久久不能呼吸。

我马上在吉安下了快车,行李箱滑轮在站台的水泥地上,发出急速的摩擦声。我走出吉安火车站,打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忙忙开车送我去永丰人民医院。漆黑的夜里,我冲进病房,一个巨大的液体瓶挂在床头,一根柔软的氧气管插在鼻孔里,一根针像尖刀一样扎进那骨瘦如柴的手臂,看着药水在调节阀的作用下一滴一滴地注入母亲的体内,维持着她奄奄一息的生命。一向坚强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头歪向枕头的一侧,呼吸微弱,眼神略显迷离,目光呆滞,嘴唇微颤。她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吐不出来时就用手抓胸口。这种说不出的病是痛苦的,像一根银针扎进我压抑的心。我祈祷她的母亲能摆脱疾病的困扰。

母亲从昏睡中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我尽管生病,还是努力露出了笑容。我握着妈妈柔弱的双手,一股寒意掠过心头,我放声大哭,压低声音说:“妈妈!鲁珉回来了。”妈妈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回来。三兄弟趁着妈妈醒来时间短,赶紧给她擦身、换尿布、清理口腔痰液。一颗假牙只能喂水和龟苓膏。母亲目光呆滞地盯着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沸腾成一团情绪。她积蓄力量,捏捏我的手,喘着气说:“喂!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我妈对这辈子没有女儿表达了最深的遗憾。我搜肠刮肚,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我,只能默默握着妈妈的手,这竟然是我和她最后的一次对话。

16年8月的下午,永丰人民医院的副院长走到我面前,遗憾地告诉我:“你妈妈的病,医生尽力了……”他粉碎了我对她的希望。此刻,病房里静悄悄的。我看着深度昏迷的母亲,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我放在妈妈耳边说:“妈妈,我们回家吧!”“救护车开过恩江大桥,停在家门口。哥哥背着妈妈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我赶到恩江镇,买了一瓶医用氧气,让母亲有足够的氧气维持垂死的生命。母亲的眼睛完全睁不开,嘴唇张不开,呼吸粗重,胸口起伏很大,濒临绝境的呼吸发出沉闷的、咯咯的喉音,断断续续地漂流在生死边缘。她的病床前有一股人死的味道,家人含着泪默默守在她身边,用目光追随她生命远去的那一刻。

03

2001 8月17日,早上8点03分,我的小孙子跪在奶奶的病床前,哭着说:“奶奶!我从青岛来看你!”临终前,奶奶仿佛听到了小孙子的哭声,一直等到生命中最后的愿望实现。突然,两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滚落脸颊,那是母亲失去语言能力后干涸的泪水。

我握着妈妈满是针孔的手,感觉到她的体温在一点一点的下降,喉咙在一点一点的喘着粗气,像一盏油灯煮沸了最后一滴灯油,突然呼出最后一口气。母亲把几缕花白的头发抹在额头上,无声、温暖、祥和,她73年的辛苦就这样结束了。

在我临终前,一片死寂。一瞬间,我觉得很难过,抚摸着妈妈的身体。泪水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哭声从我的胸膛爆发出来,带着儿子对母亲的爱和悲伤...我感到筋疲力尽,浑身颤抖,浑身无力,像风中的纸鸢一样在无边的空中飘荡。

按照死者的习俗,要在家待三天,晚上坐。淡淡的香堂里,没有一袭丧服,没有一面凄凉的唢呐笛鼓,没有一个歌者沙哑低沉的歌声,没有一个舞者绕场一跳,围着棺材起舞。两颗白烛豆般大的火苗无力的摇曳,苍白的烛泪沿着烛体不停的流淌,渐渐堆积在白烛的底部,仿佛在浅黑漆桌面下,猩红的像两摊淤血。

临近中午,我浑身是汗,闻着汗味,吸着腰,俯下身子,看着妈妈安然睡在生日帐篷里,轻轻吻着她的额头,轻抚着她的脸颊,说:“儿子不能让你在炎热的夏天呆在家里太久。”哥哥把母亲的遗体抬上了灵车。此时的我,心如赴刑场,心如刀绞。我看着和邹,精神的守护者,举起我的手臂,投掷白色的纸横幅像我的母亲的灵魂在空中下降,引导我的母亲回家经常一路。

19年8月的早晨,我一大早就来到殡仪馆,凝视着母亲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冰雾从冰的缝隙里慢慢溢出,我的心也像这块冰一样冷。真想给妈妈盖一床被子御寒,让妈妈去一个温暖如春的遥远天堂。

随着时代的演变,母亲生前的领导和亲友们忙得不亦乐乎,纷纷前来参加母亲遗体告别,献上花圈和挽联,摆满了灵堂。10点,灵堂里低沉的音乐,像一条毒蛇,吞噬着我越来越为失去母亲而悲伤的心。这位有着56年党龄的母亲,身上盖着一面鲜红的中国* * *产党党旗,就在灵堂上方,写着“投身革命无悔,做贤妻良母”的挽联。挂在母亲画像的两边。

简单的告别仪式后,家人将母亲的遗体护送到火化间,这里宽敞而深远,散发着高温下尸体烧焦的怪味。这一刻,我知道妈妈去天堂的路还很长,一路又黑又冷。我和妈妈隔着一道生死的分界线,隔着时间永远在流逝的世界,我抑制不住泪水滴落在妈妈的脸上。我妈无可救药地躺在焚烧炉里,铁烟高高地立在阴沉的天空中,轰隆一声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这个把我的血肉带到世间的母亲,瞬间在高温的燃烧中化为一团灰烬,随着阴沉的天空中飘来的滚滚黑烟,渐渐褪色,落到地上,属于山土。

突然想起老舍先生曾经说过:“没有慈母的爱,就像花瓶里的花。虽仍有花香,色已失根。”母亲在生活中仍有一席之地;母亲生命中唯一的归途。现在我经常在一个黑暗的梦里失去母亲。独自思念母亲的梦攫住了我,沉入了一个寒冷而漫长的黑暗世界。多么凄凉的世界,让我孤独黑暗。

我在黑夜里藏着一个悲伤的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次。我总觉得妈妈没死,我的灵魂没散,一直附在我身上。我妈没有去遥远的天堂,她却蜷缩在我附近,只是再也没有回来,只是白天看不到,晚上只梦见我和我妈牵着手,有说有笑,聊着天。一觉醒来只是一场梦。目前我所有的惊喜都没有了。我多么希望心里的痛不是梦。如果是一个不愿醒来默默陪伴母亲灵魂的梦,希望黑夜里的梦永不断开,那就让我在梦里聆听母亲的灵魂,让母亲在梦里静静停留,在幽暗里微笑地看着我,在风雨飘摇的人生里保护我,直到我的生命在幽暗里垂挂,与母亲的灵魂相遇,然后将我投在一个母子的灵魂有所抱怨的地方。

04

清明节,一年二十四节气之一,既是节气,也是节日。每到清明节,远离故土失去父母的孩子们,都会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增添一份特殊的情感怀念,默默缅怀逝去的亲人,同时,也会来到逝者日夜镀金的墓碑前,弯腰,或下跪祭拜。因为清明是中国人祭祀祖先的节日,是中国文化中的活文化,根植于每一个牺牲子女的人心中。

我忘不了母亲临终前的指示:“清明,你一定要来看我!”“这是母亲临终前对儿子的嘱咐,也是儿子背负思念母亲之灵的圣经。这本圣经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一定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去那里,那里云很低,光线很暗,下着雨。我会风雨无阻地从佛山赶到永丰恩江镇。我会坐一整夜的火车,然后在黎明时转乘汽车回家。

在这种情境下,我不禁想起恩克斯在马克思墓前说过的话:“死者不是死者的痛苦,而是活着的人的痛苦。”回到家,隐约闻到妈妈房间的味道,用过的器皿上还有妈妈的气息。窗外,细如棉线的春雨飘在空中,屋内一片萧瑟。

我站在黑白的母亲遗像前,用手轻轻擦去遗像镜框上的灰尘。我忍不住抬起头对着我妈,给我妈鞠了三个躬,抹上了我妈临死前唯一能吃的龟苓膏。我从香筒里抽出紫色的香,整整齐齐地抹平。在燃烧的蜡烛上,我点了一炷紫色的香,插在香炉里。房间里有像蚕吐丝一样的袅袅青烟。在缕缕青烟中有母亲的灵魂吗?

燃烧的纸钱发出跳跃的火光,纸灰像蝴蝶一样飘在空中。我沉淀了一年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仿佛听到妈妈在天堂安慰儿子:“别哭了,鲁珉!”我抬起头,凝视着母亲慈祥的目光。她盼着儿子从异乡归来,那是母亲对流放天堂的呼唤:“清明,你一定要来看我!”"